在九月漫舞

去的時候仍舊是眷村裡小小的那條巷子，窄窄的，車子得收起兩側的後視鏡才能駛入，我將車停在巷子外，牽著Wei Wei走進水泥牆巷子，來到正紅色鐵板門，按門鈴前便聽到前院唏唏簌簌整理東西的聲音。
開門的是神清氣爽的冬媽，臉上一貫溫和的笑容，Wei Wei見門一開就好奇的往屋子裡面跑，推開紗門，昏昏暗暗的客廳裡半人高的行李箱旁冬背門站著，轉頭見了我們笑著說：「你真準時。」

我抬了頭看著掛在牆上的鐘，我不但難得準時，而且還早到了五分鐘。

然後她舉起手抓著一身雪白的菸，搞笑的對我說：「先敗一根！」說完便往前院走去。

冬媽在我身後說她喔，昨天晚上弄到一兩點，整個晚上都沒睡覺，我看你喔到晚上你就不要在機場睡過頭，連飛機都沒趕上....

我知道、她知道，冬媽也知道，我的來就表示冬的走，我要載走夢讀親愛的朋友到遙遠的國境，這一去多久、順利辛苦都不明白。

冬在院子裡吞吐，她抬頭看看晴朗的藍天，笑著點點頭：今天是個好日子

「緊張嗎？」

「我會ㄘㄨㄚˋ好不好。」冬看了我一眼，撢了菸灰，又吸了一口。我似乎看見冬的手微微抖
冬媽馬上接話：「你還知道ㄘㄨㄚˋ，你去到那邊怕的事情還多的咧，你要是遇到壞人喔，小心被騙喔，到時候連行李都不見了....」

我對冬說要是我，我也是會ㄘㄨㄚˋ

然後安慰冬媽：世界上還是有很多好人的啦，冬媽。

冬媽：壞人很多耶，現在外面有很多壞人....

我說：好人還是占大多數的比例的！冬媽，還是要相信有很多好人....

冬媽走到屋外帶著Wei Wei去看她種的蒜頭和蔬菜。說老是有人偷挖她的蒜苗：偷了我就再種，偷了我就再種，反正我就給它補回去。

記得第一次聽到出國遊學是在2008年2月深夜小綠，夢讀和冬冬、秀芬和她們的朋友們分享著去吳哥還有各地遊歷的經驗。

三個月後的黑樓冬冬Show出秀芬在Jungfraujoch雪白山頂上傳來的簡訊。
之後冬冬就開始準備到澳洲的計畫。

和冬媽說著說著我們走回客廳，「你東西都拿了吧？」冬媽問。

「你穿這樣會不會太少？」我疑問了一下。

冬媽馬上接著：「你穿這樣不會冷死喔，你多帶件厚一點的外套啦！你晚上還要睡機場，你不要冷得感冒，生病沒醫生看...」

「好啦，那我多帶這一件。」冬拿起一件毛外套，妥協地說。

當冬冬拖著半個人高的行李箱走過前院時，Wei Wei手裡拿著一片牛奶餅乾，冬媽把門一甩就跟在我們身後走，我們都走得很慢。
說真的，換成我，嘴巴上說得冠冕要出國出國，臨到真正出發那刻忐忑不安的心情是難以形容的。
我想起柳永雨霖鈴的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間、千里煙波，暮靄沈沈楚天闊。
那個國度連個認識的人都沒有，會遇到什麼人？發生什麼事情，誰知道？冬反正就賭上了，這輩子這次不去，再也沒機會！

這個年紀早已學會如何照顧自己，只是..........


冬的行李放上後車廂，我忙著將Wei Wei綁到車上，冬媽笑著說：「Wei Wei ByeBye. 過年來冬媽家玩厚...」

今年冬不在台灣過年，冬媽就一個人了...

我終於關上了Wei Wei坐的車門後，走到駕駛座旁，慢慢地開車門。

冬開門前轉頭對冬媽笑：「我走了哦！」

「你路上小心啊~~」冬媽點著頭。

我上車前回頭看了冬媽一眼，她一面揉著通紅雙眼一面往家裡走去。
我一股衝動想抱抱冬媽安慰她，又想這樣大概會三個人哭成一團，反而更難走了。

這不是冬的風格...

坐上車，冬說：「她在哭....」
「你要不要去抱抱她啊？」
冬也轉了轉頭：「她已經走回去了...」其實冬也想吧，只是我們表達情感的方式都是很含蓄的啊~~

車子發動後走了一小段，冬：「我真是....讓媽媽哭了....」
我拍了拍她的腿，示意我明白！
由於是在臺灣的最後一天，冬顯得格外珍惜，她似乎後悔昨天晚上和便當小開出去聊得太晚，沒多花些時間陪冬媽。

一路上聊著轉機、機場過境和國際旅宿組織，左營高鐵站的綠色告示牌來到眼前。
我有所感：「反正你都要出去了，就好好的走透，不然就白走這一遭了，因為我們現在是沒有辦法出去的，所以你就代替我們好好的去看看吧！」

冬冬笑著說：「我這一趟背負好多使命...有人說要無尾熊，還有鴿子...我就說是怎樣...」

「哈哈哈，壓力很大了厚...」

停車後到後座拿下行李箱，冬冬對我說：「你是在台灣看到我的最後一個人。」
我微微笑：所以來拍張照吧！

   

然後代替所有的朋友緊緊的抱了抱她，「加油！」

我看著她，頗替她有西出陽關無故人的惶恐不安。

她一轉頭邁開步伐，我們原本重疊的人生經驗就像天際兩朵吹散的雲朵開始錯開，然而人生本身就是一場華麗的冒險不是嗎？

回程的路上我反覆思考所謂的生離與死別到底哪個困難？

巫啟賢很久以前的一張專輯裡有一段他的口白，他說送姐姐走的那一天(美國~)，雨得很大，那時候他才明白原來姐姐的生離比爸爸的死別還讓人難過....

我對照冬這次的離別，再尋味柳永的詞賦，時代的變化讓離別便成一種不再那麼遙遠的事情了。

生離還能期待再度見面的時刻，死別就是對生命終點的一個嚴肅告別。
我們還是能期待當雲朵再度重逢時，可以彼此分享生命錯開之後的生活經驗。
因為MSN、BLOG、國際電話，還有視訊，距離對現在人來講似乎已不再是遙不可及的藩籬。



只是對不用科技產品的冬媽來說，距離就真的還是距離了...


冬冬保重，敬祝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