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月漫舞

莫拉克之後，公司忙翻了，一天之內來了大約一個星期才能把高屏地區消化完的維修件，之前老是煩惱著師傅們沒有工作可讓他們作，但現在的災後重建，來電的客戶總是透露出一股無奈、苦笑的語氣。除了同情，我也愛莫能助。

從08/10上班後聽著每日必聽的娛樂節目：警察廣播電台不斷不斷的災情播報和新聞報紙上一波又一波的救援、災民呼喊，讓人心都揪成一團。


昨晚收拾桌面準備離開公司的時候，聽到警廣播送慈濟要招募一千名志工往旗山災區，我打了電話給負責聯絡的慈濟人，向公司告了假。
夜裡和夢讀去買了長大後的第一雙桃紅色雨鞋。

家剛好在高雄停水的區域，一家三口冒雨前往大地游泳池洗澡兼玩水，大地生意超好，大概是停水的市民都不約而同地到那裏去了吧
隔天一早從床上跳起來，因為擔心睡過頭所以一夜沒睡好，匆匆忙忙趕到集合現場，發現果然如夢讀所說，一千個人，哪可能會準時？

抵達前，高雄下了一陣短暫的大雨，讓大家都有了帶雨衣的準備。
我匆匆報了名，跑上遊覽車，神清氣爽的慈濟師姐們和氣地對我招呼，全車到齊後，車子開上了熟悉的國10，師姐發送自己做的熱呼呼素菜包，口味很棒。

我望向窗外，俯瞰颱風過後的高雄市，這些天彷彿只是下了一場豪雨，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似的。
但在那不遠的某一大塊山，沒日沒夜地流著傾盆黑血，山的血，是黃黑色的。

上國10之後，負責帶領的慈濟師姐帶著大家誦佛號，我聽著慈濟人的朗朗佛號，看著車上電視新聞裡的災情畫面，心中複雜，百感交集。

是不是有一種方法，做了，就可以讓災難永遠不再發生？
是不是有一條道路，遵循了，我們就可以永保安康？
是不是有一個偉大的人，領導了，我們就可以永遠國泰民安？

能不能有一篇經文，念了，我們就可以永永遠遠、世世代代居住在桃花源與烏托邦？

我好希望能夠有....，但我深深地知道，這一切要從自己開始做起。

這麼長久以來，從來沒有遇過連休三天的颱風假，也從來沒有遇到過整整兩天半的狂風與整整兩天半的暴雨，風和雨沒有一秒停歇。
災情慘重，除了天災，更多的是人為疏失。

而人為是指誰？

我們總是埋怨與批評，責怪與推諉。
政府有政府怠慢的疏失，人民也有人民冷漠的過錯。

沒有什麼是絕對的！

誰也沒有資格去責怪誰，要怪，就怪自己。而要靠的，也是自己。

坐我旁邊的師姐看著小林村的新聞說：之前小林村有兩個關懷戶，是我也有分配到的區，我們會定期去做關懷，但這次.......，我看....很危險。

她又說：你看山上這些人，供應我們平地人高山蔬菜、高山水果，還有茶葉、檳榔....，因為有他們，我們才有這些東西，他們也因為要供應我們這些東西，所以必須要住在山上，而來承受這個業......。

這段話使我陷入深思。
我最愛吃的高麗菜、梨山梨子還有每天喝的高山茶，都是這些高山人供養而來的，但我從來沒有思源與感恩。
這使我非常慚愧。

我們都同意，台灣山貌地形已變，山上已經不能再住人了......
台灣每一年都有颱風，每年的土石流都更加劇烈嚴重
隱居山林始終是我的夢想，但一次比一次劇烈的山災黑河，我已連想都不敢再想...

帶領的師姐告訴大家，當地本來希望我們可以去旗山醫院作一場助念，但因為時間安排的關係，沒有辦法前往。
我聽了眼淚差點掉下來，如果真的去了，我大概也只是一直哭吧.......
昨日直升機掉了一台，機上三人凶多吉少，看得心都撕裂了.......

下國10轉旗山之後，沿路漸漸看見路旁堆著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土堆。
由於這次號召了一千人，相當龐大的組織，需要很有系統的分配與指揮，經驗老道的慈濟人做起來是有條不紊，在哪工作？在哪集結？在哪吃飯？在哪解決民生問題？在哪上車返家？通通沒問題，每台車40個人，組成4小隊，一隊一個班長，車帶領人一人一支無線電。
我們在旗山農會倉庫前集合，聽了總指揮的說明與解釋，帶領眾人一齊唱祈禱歌，祈禱這次工作平安順利。
那時候一千個人，人人雙手合十，低頭默誦，我感覺心裡好平靜。
那一定就是和平的力量吧，一定是！

出發往災區前進，在路旁正等待分配的時候，一位心急的災民跑來要求我們前往她們那裏協助清理，她說：幫幫我們哪，來幫幫我們，你們都往那區去，我們這裡一堆都沒人理。

我們七嘴八舌的解釋：後面還有很多很多人，每個隊伍都有自己負責的區域，一定會到妳們那裏去的，請你放心。
我往回望，看到不遠處大群的慈濟志工走來，那種感覺好安心。

但轉回頭，滿目皆是厚厚的黃土爛泥，即使穿著雨鞋，仍然舉步維艱，泥中夾雜著各式各樣的垃圾，好不容易走到分配區，看見沒人去的那家就和組員走了去，屋主與女主人已經累得坐在門口做不動：已經清了兩天了，累得清不動了。
光看外面還好，一進到後面廚房差點昏倒，超多超厚的泥沙，屋主兒子大綱和大綱的朋友正把廚房裡的冰箱、洗衣機望外搬，後來用推車與鏟子一車車將爛泥往外送。我們將泥水往前廳掃，堆了三天的爛泥發出了臭味，沒多久衣服、褲子與擦汗用毛巾都沾上黃泥。
同組的大姐也是第一次去，她帶著女兒與朋友一起參加，她站在廚房裏說：唉唷！真的太恐怖了，這要是我家喔，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看我大概會站在那邊哭。

我回答她：所以我們才要來！
她還是直呼著，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路是一層又一層的爛泥與黃漿，國軍弟兄穿梭在災區巷弄的醫院前幫忙醫院復原，一個開著山貓(推土車)的國軍弟兄在砂石車間來來回回倒著清也清不完的泥沙。

一起去的同伴拍下了照片，可見此：左翼海洋 08/12 旗山災區協助清理

大綱比著牆上的水痕告訴我：這是第一天的、這是第二天淹的。
我看著他第一次比的水痕，比一個人還高，第二次的大約低了十公分。
我看著他的表情，他似乎覺得沒發生什麼事，只是門前淹了點水。
這個有點害羞木訥又老實、嚼著滿嘴檳榔的男生，真的很可愛！
他看我努力與他家的泥沙對抗，又不知該怎麼表達，踟躕半天說：那個，那裏有礦泉水，你可以喝。
休息的時候還搬了張椅子給我坐，大綱跟我說因為原本工作的公司沒有訂單，他在家休息一個月了。

「我們已經很幸運了，我有個同學在甲仙，人是沒怎樣，但是整間房子都被水沖走了。」
他說：「至少我們還有房子可以住，已經很好了！」

我盯著不能稱為路的路，想。

我真的，擁有的實在太多了，我的家安穩地矗立在高雄市區，乾乾淨淨，沒有黃濁濁的泥漿、厚厚的爛泥侵襲，有水、有電、有乾淨的床被、有一切便利的設備。
我的家人個個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的朋友名單中沒有災區的姓名。

午餐時，認識了同去的鍾姐與美國留學歸國的愛莉還有國道警察的張先生、清潔隊員梁先生，和媽媽一起來的成大醫學系學生又慈、超級金融業務員劉小姐。
一問之下，大家都是聽了警廣來的。
鍾姐與我談到認養兒童的事情，她說：你要讓你的朋友知道，她們有給的能力。她們自己也可以去認養兒童，而不是一個人分攤多少多少，讓她們一個人認養一個去。

是啊！「給的能力」，我們都有給的能力，蔣勳的詩裡說：
因為被寵愛過，
才知道
接受的，要再給出去
才能完全

問題：我能給多少？
答案：能給多少，就給多少

農會倉庫旁的幼稚園園長夫婦聽到慈濟人要來，漏夜請水電工在水塔下安裝一個水龍頭加水管，讓我們可以清洗手腳，又開放小可愛廁所給大家使用，這就是他們給的，而我們衷心感激！

飯後回到災區已經清出一條比較看得見路面的路，但是災戶屋裡的淤泥還是無止無盡，一戶骨董玉器店損失慘重，家屬在一堆爛泥裡摸了又摸，抓了又抓，深怕值錢的玉器隨著清理一同遠去。悶了兩天的冰箱一打開，全室臭氣薰天，我趕緊跑到戶外透氣，差點昏倒~~~@@

我看到許多頭頂上轟隆作響的直升機飛過，還看到一架運輸機，運輸機應該是去深山載災民的吧？或是去載罹難的國軍英雄遺體？我揣測著。
一個個手上領到物資的災民淋著雨結伴開心地走回家，有的是八寶粥，有的是泡麵，有的是白米，有的是飲料，每個拿到物資的人都好開心。
還有一台機車邊騎邊用擴音器放送著：需要尿布、手電筒、電池的，請到我這裡來領。

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旗山這裡的物資，也是要空投才行...

大雨下了一陣又一陣，因為排水溝積滿淤泥，每陣雨來都讓許多屋子重新積水，讓人有種無止無盡、永遠清不完的無力感。
手和腳無止無盡地重複著刷泥、掃水、刷泥、掃水、刷泥、掃水的動作，到最後幾乎沒有了知覺，清到下午三點半，我已經累癱在椅子上，兩眼金星，腰、背、手、腳無法動彈。

開車前身旁的師姐已告知我，這是會超過體力負荷的工作，原本還在想怎麼只從九點做到下午四點就收工，當下完全明白，這真的是累到不行。
回望我們所做的，對災區無止無盡的黃泥來說，似乎只是九牛一毛，真是渺小啊......
醫院的清理也似乎沒有進展，缺水的災區，再怎麼清也清不乾淨。
政府的支援是國軍弟兄協助清理醫院與空投物資，其他災民必須自救清理家園或是靠志工的協助幫忙。
政府失能，災區等不到支援的災民自己出錢請推土機協助清理，又僱了水車一戶戶清洗，那可怕的滿室黃土爛泥啊~~


到過現場，就知道當國家發生重大急難時，總統發布的緊急命令有多麼多麼重要。

(國家緊急命令可見此說明)

我也查到921地震，前李總統對台灣下達緊急命令的公文

去過災區才知道災民的處境有多慘。那種感同身受與在電視機前流眼淚是完全天差地別的。
這些人，沒水、沒電、斷訊、斷糧、斷炊，家毀，所有家當全部沾黃色爛泥。
如果是我們自己遭遇如此，誰不捶胸頓足、四顧茫然？誰笑得出來？

家毀的人呢？往後的日子該怎麼辦？從山上到山下來的老人，舉目無親還帶著逝去的兒子的小孩，明天過後怎麼辦？

如果沒有政府組織與民間團體的協助，怎麼辦？
馬總統說，我們啟動災害防制法。我感到完全不可思議，這就好像國家發生了戰爭，卻用漢光11號演習來因應。
各家電視台記者出現在甲仙災區、太和災區，他們說走了幾個小時的路。
我不禁要問：記者一天之內能走到，那國軍弟兄六天來走不到？
馬總統說我們出動了三萬個國軍官兵。
三萬個，他非常的嚴肅認真而且理所當然。似乎是說：我已經派了三萬個兵囉，我已經派了非常多囉！我看著他的臉，心裡湧起完全無法形容的憤怒與鄙夷！

全台灣總共有多少陸軍兵力？
他身為總統到底有沒有弄清楚這災區有多大？遍佈在嘉義山區、台南、高雄縣山區、屏東縣山區、台東縣。
有多少人待援？範圍有多大？到底還有多少人失聯？還有多少在深山裏沒有人發現、沒有人知道的？無法估計。
災民與民眾對外求援的管道竟然是媒體，這幾天湧入警廣的求救電話有多少？你去問問那些這星期加班加到半夜兩點，全部禁假的警廣工作夥伴就知道。
打給警廣、打到新聞台、上網發文求救，但是沒有人能打給政府！

屏東縣，一艘橡皮艇救了兩百多人，直到橡皮艇破掉為止；救難人員一天只睡一個小時。因為沒有任何事情比救難更重要、更火速、更急迫。

所謂的政府是一個有健全組織，掌握所有資源並且擁有最高分配權力的龐大機構，但此時，它完全失去了功能，我看到的是成千等待救援的無辜脆弱生命，隨著這幾天台灣山脈不斷流淌的血液，也在一點一滴流逝。

我總不喜歡談論與批評政治，我也很堅持自己不去做評論，但現在我不得不如此說。
我從來不曾對一個政府機器感到如此如此的失望與憤怒，我想用盡所有我所學過，所可以怒罵的字眼來責罵這個政府，但那於事無補。
一個號稱清廉卻軟弱無能的政府絕對一個有做事但貪污的政府還要可怕千萬倍。

拜託馬總統醒醒吧，你怎麼能幻想可以用一條細麻繩救起一頭巨牛？


相信天助自助者，旗山災區很快就能夠回復原貌的。
但，其他地方呢？

對台灣人民來說，這彷彿是一個永遠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PS：高雄慈濟的災區清理志工活動時而常有，建議有意前往者，自備下列物品---志工注意事項請按此入

1.毛巾：擦汗用，別太大條~~能綁在脖子上最好~~
2.帽子、棒球帽：輕便舒適最好
3.綿質手套+塑膠手套：戴兩層比較好做事
4.輕便雨衣：防山區下雨
5.髒了也不可惜的輕便穿著，最好著長褲
6.雨鞋，記得穿襪子，否則像我一樣拇趾痛死~~ > <"
7.水桶
8.長柄水刷或大水刮
9.圓鍬，有圓鍬最好，沒有的話，災民那裏也會有。
10.水杯，方便飲用慈濟人準備的甜品與飲料。
11.口罩：防止呼吸不好的空氣
12.霹靂腰包：方便自己活動與貴重物品的攜帶。

※無法或不欲前往災區者，可前往高雄市大順路與自由路口處的靜思寺幫忙製作災區便當，靜思寺一日供應的便當數量聽說是一萬份以上。

滴水成河、粒米成籮，希望一人一個力量，把自己微小的光去聚集成燦爛的太陽。



延伸導讀：我的921救災回憶，反省這次莫拉克風災的救災問題。
延伸導讀：回顧921
延伸相簿：921國家緊急命令文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