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我回到幼時學校,昔日細瘦的樹都已長成巍峨的大樹,彷彿看見稚幼的自己背著書包愁容滿面走進校園。

初轉學時第一次看見班級導師,心裡想著她的美貌,濃密的睫毛與勻稱的五官,薄薄的嘴唇塗著美麗的胭脂。我滿心愉悅地坐在陌生的教室中。

新家和學校相隔兩公里,教室每每敲起上課鐘後才出現我的身影,老師要我在走廊上罰站,遲到幾分鐘就罰站幾分鐘,日子久了,便也習慣。呵呵!偶爾還會出現同伴哩。

因為天性迷糊,我時常把老師交待的家庭作業忘得一乾二淨。一次她上課時走到我桌旁,看見我正巧擺在桌面上的數學習作,「啊!死定了!真衰!來不及把習作本收回去….」真是慘。老師拿起我根本就忘了寫的數學習作本,「各位同學,老師要你們寫的數學習作有沒有寫啊?現在把習作本拿出來!」

我只暗中祈禱她不要打開,誰知她竟順手翻開我的數學習作,「你沒寫!好!給我站起來!」我幾乎可以聽見她咬牙切齒的摩擦聲。

於是就這樣和幾個不寫作業的同好過了那堂課的下半節,下了課,以為這事已了結,頂多補寫囉,誰知她叫我去辦公桌旁,用血紅色蔻丹指甲狠狠掐我的雙頰,掐完左邊換右邊,指甲深深陷入肉中,痛不可抑。

我見識到她的可怕,那是師尊威權時代,我體認到性格與面孔的優劣性是不一定會成正比的。

那已是移轉的第三所小學,並非因為我是問題學生,而是因為東搬西遷的家,平均一年換一個住所,讓人到哪裡都感覺在流浪。我沒有親近的同學,也沒有自小一起長大的同伴,我習慣了孤獨,因為習慣,所以上學放學也不管妹,自顧自的回家,自顧自的沉浸在幻想的世界裡。而嚴厲的導師讓我更加內向沉默,在校整天幾乎說不到一句話;下課時全校的歡樂聲像一種虛無的回音。

會認識珮珮和茵茵,是某天下課無意中聽見她們講鬼故事,我不近不遠地站一旁聽,她們看見我,便起腳走了遠。

好想聽啊!怎麼辦,還是跟上去好了。雖然覺得不好意思,但還是厚臉皮的黏在她們屁股後面,她們再走,我再跟上去,末了珮珮轉頭問我:「你也想聽鬼故事嗎?」急忙點點頭,她就這樣成了在校中唯一的好友。

後來也不知是因為我不親人還是小孩子天性頑皮的緣故,某天上課我竟然莫名奇妙地被小排排長記上了上課講話的罪名。這一記,就像一塊炙熱的鐵在敏感的孩子心中烙下久久不去的印記。

那天那節下課前的情況我仍清楚地記得。導師收去各排排長寫下的名單,拿出了一大捆封箱用膠帶,喊出名單上第一位孩子,鴉雀無聲的教室裡只有她撕開膠帶的聲音,孩子的嘴上被貼上大大的X記號,說:「大嘴巴,愛講話,看你現在怎麼說?去!跪在教室後面!」

喊到我時,心裡一驚,為什麼有我?我雙腳打顫得走上前去,多想拔腿跑開、好想大喊我沒有說話,可是那教室、那校園、全班同學的眼神,就連空氣也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我罩住。十根血色蔻丹粗魯的貼上膠帶,令人窒息,「大嘴巴,愛說話,去!」

步向教室後端的路似乎無限漫長,一步一步瓦解我對社會的信任。我想著童話故事裡這時都會有王子出現把公主救走,原來那不是現實。

後來下課鐘聲響起,調皮的孩子們全部聚集在教室的窗外,對我們這群孩子指指點點,時而低語時而大笑。我低垂著頭,只期盼今天趕快過去,但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惡運之神不讓人喘息。天真的妹到教室來找我,站在大群孩子聚集的門口前大聲非常地喊著:「姊姊,你跪在地上做什麼?你跪在那裡幹麼?你嘴巴怎麼貼膠帶貼成這樣啊?誰給你貼的?」

「那個人是你姊姊喔!」「對啊!」「她上課講話結果被老師貼膠帶!」

我拼命的低著頭。「姊姊,你起來啊!姊~你起來啦!你起來啦!賣管伊啊!起來啦!」她見我不回應,越喊越大聲。為了阻止她,我抬頭望了妹一眼,搖搖頭,同時也望進了眾人嘲弄的表情神色,我用盡力氣忍著不讓淚水掉落。

讀完那學期,又因搬家離開那所小學,輾轉讓許許多多老師教導過,由於我行我素的個性,各式各樣的體罰花招也都受過,但那都不曾留下疤痕。求學過程中,我很願意也認同尊師重道的道理,也遇過不少好老師;其實壞老師也不見得真的壞,他們的出發點大多是善意,只是用錯方式。

我經過很久的時間才重新對這個世界和人產生信任,也因而學會憐憫和寬諒。我想沒有一個孩子的童年該受到惡劣的對待,也沒有人有權力折去天使的羽翼,無論世界如何變化,我衷心地祝福天下不再有受傷的孩子。

讓我們為邱小妹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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